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香港人開始浪漫了 - 畢明
Château de Pressac（作者提供圖片）
有些印象和記憶，來自別人的輕描淡寫，卻可以在你身上留一生一世。就像一個你錯過的人，曾經給你的眼神。
那是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，天是放肆的藍，地是放任的綠，風是放歌的吹，Jean-Noël和Thomas Hervé父子，Château Moulin Haut-Laroque的第6和7代莊主，駕着車帶我遊波爾多。當年，Jean-Noël還未正式交棒給Thomas，Thomas還未結婚生子，現在他都弄孫為樂，Thomas兩個可愛的兒子都會跑會跳會逗人了。
法國人的傳承，不同的酒莊，一代傳一代。認識他們幾代人，看多了談深了，會發現他們一就不交棒，要是交了，上一代便全退，極少退而不休指指點點的。再之前幾代如何我不知道，起碼以我所認識的近代，爺父輩都放手任一代新人換舊人。新手可以問老手意見，上一代不會把鼻子伸得長長的左聞右嗅。
身為地膽，他們車我到森林人不知的深處，Google Map也顯示不到路線的地方，探他們的老友、喝他們精工釀造的車房酒。就那麼一千幾百瓶，世間不知道的好酒，像獨孤求敗地釀，不求商業成功，但精益求精，自求我道，總之要對自己小小一片土地負責。自己的孩子能承繼最好，不能的話，希望土地在自己手上、出品在自己手上，交到下一手之前，能比上一手做得更好。
＂We do not inherit the land from our ancestors, we borrow it from our children＂。土地不是祖先給你繼承的，是從子孫借來的。做個謙卑、負責、似樣的債仔。
但這不是最令我深刻的。最深刻是當Jean-Noël車我到Château de Pressac見他老友Jean-François Quenin，他帶我看他美麗的酒莊時，閒逛中我們遠眺好幾片百廢待興的山坡，連一株葡萄藤也沒有，他說：「由我這代開始努力，相信到我的孫兒、或者曾孫，便可以真正享受屬於這片土地的優秀了。」
就由他種樹，後人乘涼。Jean-François在當地很有名，既是Union of Saint Emilion, Pomerol及Fronsac的總裁，又是St. Emilion Wine Council的總裁，我為人人，卻不是科班出身。來自金融投資背景的他，1997年才買下這有七百多年歷史的酒莊。不是所有法國人、繼承人，都對酒莊土地充滿責任感和熱愛，Jean-François之前的莊主，完全讓土地荒廢，他接手後，很多方面也被迫從頭來過：重新種植、重金投資現代化器材、重組酒莊運作，不惜花上廿年等待酒莊重生。老實說，我去那年，6、7年前吧，他的努力還未真正開花結果，他的酒還是同志仍需努力，但到了2015、16，真正的回報終展現於那年份的精彩。
那片當時「荒蕪」的山坡，他在養土。百廢之後，要經年的休養生息，才能待興，不能立即投入種植。由養好、重植、再等到出品夠好，要幾十又幾十個年頭。他願意，窮一生的努力，種下明知自己見不到的成果，為下一代建基。
有時，有些爭取、有些努力，一代人未必等到成果，卻為未來世代鋪路。看着那光禿禿的土坡，我想，香港人習慣短視、熱愛短炒、沉迷圖利，買樓賣樓搬屋再搬屋賺到盡，很難明白光是付出，不問收穫，現在耕耘，後人收成的道理。有事，他們離開、出走，而不是留下，重建、修好。
種個葡萄園留給後代，儘管要排除萬難。多浪漫。我深愛的電影《藍色大門》說，「留下什麼，我們就成為什麼樣的大人。」香港沒有葡萄園，幾代的大人，為這個城市留下了什麼？
我問Jean-François，好幾代之後，你種下的，也不一定由你的子孫承繼啊？很多法國酒莊，後人賣的賣，沒子嗣的留給遠房親戚，誰知道？對，將來的事，誰知道？他笑了。
想起《孔子家語》一個故事，此古書記述孔子的言行，爭議很多，有說是偽書，但值得的道理，還是記好了。楚共王出遊，亡其鳥號之弓。左右請求之，王曰：「止。楚人亡弓，楚人得之，又何求也？」孔子聞之，曰︰「惜其不大也。人遺之，人得之，何必楚？」
意思是楚王外出打獵掉失了他的弓，一群大臣忙着要尋回。楚王阻止，並說：「楚國人遺失了弓，同樣由楚國人撿到，何必找呢？」 孔子聽到了這事，說︰「可惜其胸襟還是不夠大。有人掉了弓，有人撿到弓，何必計較他是否楚國人？」
大道之行也，天下為公，就是這意思。國者天下人之國，物者天下人之物，人者天下人之人，葡萄園種好，是天下人的葡萄園，不限於一己之子孫而享。這一代香港人，也開始懂這道理，開始浪漫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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畢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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